記得有次到山裡露營時,半夜被打在帳篷上的風聲給吵醒後,再也睡不著的我索性爬出帳篷坐到椅子上,心想趁機感受星空的魅力也好。哪知手電筒一關,黑暗便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上,盤據了全面視覺。大概過了兩三分鐘,風聲開始出現了層次,原本相當驚人的帳篷拍打聲,逐漸的轉為機械化的背景,取代的是樹葉搖晃的聲音,先是塊狀的比較近距離的,然後可以聽見較遠的,一種融合在一起形成織度般細微的聲音。草是會把風從遠遠的帶到腳邊,一陣漸小聲後又快速的遠離。高聳的紅杉木可能像低吟的大鼓,無法確切的辨認卻感受得到。溪水的聲音應該屬於這幅「音畫」的底色,只有在風放鬆時,才會從各個方位湧現出來。七月天,沁涼的山風帶著歲月的畫筆,在這沒有星月的深夜,寂寞的揮舞著音色。
我想,我是聽見了「曠野呼聲」,那是多麼強烈有力的聲音,讓所有的風聲都被迫從我的意識中消失,那樣的聲音把人面對自我存在的感受幾乎無限的擴大,甚至讓人生的滴答聲成為一張張清楚的畫面滑了過去,速度之快使我來不及整理、歸納,沒有時間下結論。所有的印象疊積起來後,我覺悟到這種疼痛的感覺,正是「曠野呼聲」……一種震耳欲聾的寂靜。
「那時,有施洗約翰出來,在猶太的曠野傳道,說:天國近了,你們應當悔改。」
所以,只有走入曠野的人才能聽到施洗約翰的信息,雖然他的信息是針對每個人,卻不屬於每個人,雖然曠野是人人都能走到的地方,卻不是人人都會走到的地方。到處都是攔阻,到處都有錯誤的路標,越走向曠野人跡越是稀少,路也就越狹小,要把我們往後拉的力量反而越是強勁。終於走到沒有路標的曠野,四面八方望過去也不見人蹤可跟隨,短暫的疑惑佔據了全面知覺後,生命的聲音開始有了層次,原本相當唬人的名利之聲逐漸的褪了色,從近處的老我之聲到遠處他人關切、批評之聲,還有一陣陣去了又回來的情慾之聲。在幾番努力盤查聲音來源生命之歷練後,所有的聲音終於落入沉遠也不近,剛好合適我們每天能走的距離。
擊樂協奏曲的開頭,使用著簡單的節奏性題材,是違反傳統的主題,因為這個主題不但不拿來發展,曲子的進行就是要抗拒它的影響。它的出現經常是突然的、沒有被預備的、霸道的,同時它也是簡單的、清楚的、頑固的。這個節奏性主題代表著根深蒂固存在於社會的價值觀,即使我們沒有蓄意的擁抱它,它仍會不經意的影響著我們。由擊樂獨奏所代表的「曠野呼聲」則相反,代表著憤怒及抗拒,高喊著與時代不同調的呼聲,不和協的音程加上不妥協的節奏,在社會洪流之間孤獨的揮舞著。曲子的中段,深沉的慢板裡,象徵『執著』的下行大三度的半音動機,在寂靜裡不斷醞釀著能源,漸漸凝聚為巨流走向目標時,節奏性主題開始了強烈的反擊,於是擊樂獨奏者重新陷入掙扎,這樣的攻防在進入尾奏Coda(快板)後更為激烈,直到結尾。
走出人群,才能走入曠野,曠野呼聲,是施洗約翰的呼聲,也是我們自己的吶喊,一股相對的呼應,相互碰撞後的巨響,寧靜裡我們終於確認,這是出自曠野,同時也是出自己內心的聲音,只會感到令人不舒服各種吵雜的音響。就像一首笨拙的曲子,素材雖雜多卻雜亂,既不連貫也沒有整體性,沒有方向也沒有達到的滿足感。各種表情記號只具表層的意義,音樂的進行不過是當下的現象,無法結合過去和未來,無法連結背景與前景…枉然音樂一首。
所以曠野是各種吵雜聲音逐漸消失的地方,然後提供寂靜給我們。或許施洗約翰出來在猶太的曠野傳道的原因就在此,寂靜裡我們會聽見「天國近了,你們應當悔改」,而我們也能夠聽見來自心靈深處的回應:「我願意悔改」。從這看來,音契的每一場音樂會就是要提供寂靜,讓人心聽見曠野的呼聲。
「有人聲喊著說,在曠野預備耶和華的路」
當滿城的人都上了屋頂,到處吶喊、大聲喧嘩,歡樂的島啊,你如何聽得見耶和華的聲音呢?上帝叫人身披麻布悔改的日子,誰知我們卻歡喜快樂,宰牛殺羊,吃肉喝酒,說「我們及時行樂吧,因為明天要死了」。何處是曠野?是否當人覺悟到心靈的荒涼,心中歡樂止息如死水,了解到所栽種的在極其傷痛的日子裡都會飛了去?
有人聲說,你喊叫罷!我喊叫什麼呢?說:「凡有血氣的,盡都如草,他的美容都像野地的花…草必枯乾,花必凋殘,唯有我們神的話,必永遠立定。」
音契要喊叫什麼呢?當音契的音符響起時,但願這是出自曠野,引人入曠野的「預言」,音契的事奉就是要預備耶和華的路。因為:
「耶和華的榮耀必然顯現,凡有血氣的,必一同看見。」
這不就是我們的盼望嗎?看見耶和華的榮耀。想像看:病痛的人看見上帝的榮耀,不良青少年看見上帝的榮耀,憂愁的人看見了、躲在黑暗裡的人看見了、自卑的人看見了、頑固的人看見了、老師看見了、學生看見了、阿公阿媽看見了、小孩看見了、官員看見了、民代看開見了…你我也看見了。誠然,曠野呼聲是寂寞的呼聲,不常被了解、被接受的呼聲。然而,曠野呼聲是能讓黯淡的面孔轉為光彩,讓已絕望的心靈重新燃起盼望。
報好信息給台灣的啊!
你要登高山,
報好信息給台北的啊!
你要極力揚聲,
揚聲不要懼怕,
對台南的城邑說:
看哪!
你們的上帝!
|